Summary:昆仑第数不清次数的转世。
Setting:裴文德为转世之一,原电影设定有改动,仅借用名字背景,请勿较真
Arthur:斯普
Notes:赠给 @刀与禁果
他开始大口喘气。
迷糊着走了好一截路,他的意识才浮浮沉沉着开始从地底升腾而起。同他一路走着的人正盯着他,见他眼神茫然,脚步便缓了下来。
这是他首次看到这人,他再一次确认着。对方静静站在他身边,双眸漆黑,眼睛一眨不眨望着他。在人来人往的路上,那人身穿黑袍,露出一截格外苍白的手臂。
他试着迈步向前。自己究竟为何站在此处?他不清楚。他想要再向前几步,胸口那股痛意却似乎还没有离去,锐利地撕扯着他。
“这是哪?”他突然开口问道。不知怎地,他竟觉得身边的人或许能回答上来这个问题。“你又是谁?”
他从对方身上嗅到了那股荒凉腐败的熟悉气息,黑袍重甲也掩盖不住。他对这种感觉太过熟悉了;他一辈子都在和这些东西打交道。他还是记得一些东西的。路还未走过一半,他骨子里的本能仍在作祟。
长发美人微微弯着嘴角,竟向他伸出了手,毫不顾忌。他或许还没有尝过令主的鞭子有多厉害,地下的东西,站在他面前却如此大胆。
“……”他伸出手,握住了对方的手,如同握住了一抹冰雪,凉的出奇,滑到令人生疑。他竟突然忘记了自己姓甚名甚。他看着对方,眼前似乎全是茫然。他们已经走上那座大到出奇的桥,回头望去,远处红黑交接,上空大片空旷,暗红色如同海水泛滥,天边交界处闪闪发亮,仅有一条线能射进光来。
“快到头了。”对方悄声说道。
他便猛然记起这人究竟在这里出现了多少次,多少次看着自己跨过这座桥。
“沈巍。”他开口了。
他的鼻腔中只有血锈味,躺在大雪地里,耳边只有阵阵嗡鸣。雪山里有一股外面不曾有过的死寂气息。他手指松动,微微顿了几秒后,握紧剑,撑着雪下坚硬的泥土站了起来。
他得下山去。从山头下去,往东一路走,便能找到人烟处。腰间别着的红木匣子内散着诡异的黑气,他不由得皱了皱眉:这厉鬼怨气也太大了点。
不过他没兴致去想对方舒服不舒服,他只想赶紧离开这破地方。一路上兄弟折的折,走散的走散,方圆几里只剩他这个不是孤魂野鬼的人拖着步子挣扎着。这鬼地方,叫天天不应,叫鬼鬼或许会灵,可看到他,灵了后少不得得扒他的皮。
腰间挂着的牌子被雪洗过后闪着铜光,缉妖司大印就在面上,背后裴文德的名字被一片血锈糊住。裴文德冷哼了一声,不由得祈祷起来这雪山里蹦出个什么雪莲精,快把自己带出去——缉妖司面子上说是缉妖,实际上缉的那是什么他们自己最清楚。这年头哪儿有妖要害人的?杀人的都走的是邪门歪道,他们也不是没收拾过几个,不过最重要要缉的,还是没回地下的东西。
妖可杀,但鬼神这东西光是挂在面上都不怎么令人心情愉悦,安抚民心起见,硬是把名字用妖打了个幌子。
裴文德又开始想这时候蹦出个雪狐精出来算了,他实在是撑不到下山。
人晕头转向,快要死的时候总会想些有的没的,他也不怎么例外。这辈子他总觉得自己活的不怎么舒心,既然有了这个念头,他不由得想自己哪辈子活的舒心了。这话不能跟旁人讲,但他总觉得自己被一口气提着吊着,总有股劲儿松不下来,像是几辈子都没有省过心似的。地下的东西跟他混的熟到不行,他跟哪个人都像是与生俱来的熟悉。就连他师父都讲,这辈子没见过几个能像他似的,把几道都混的这么开,还没看到不得善终的倾向。
但——这话不能告诉别人,他平时活的风生水起,呼朋引伴,但静下来自己一个人待在房子里,他总觉得尤其累。不是身体累——作为一个正值壮年的硬朗青年,他长相好,出身不差,虽说至今也没娶妻,但也算过的人五人六。但他总觉得被哪口气吊着,非要怂恿着他干点什么。他拼了命地把缉妖司撑起来,说不得就是想给自己下辈子多留点机会能喘气口气。
裴文德肚子里一没墨水,二没雄才,要上朝堂干点大事也不是不行,但这人精明的要命,却也倔的要死,硬抠着自己的一亩半分田,一年到头来天南地北的除害,从皇上那里挣得了几分颜面,到他死了,这颜面也不知还剩下几分,能够他下辈子休息几个年头。
他望着一片白皑皑的雪地,那些诡异的无力感又上来了。他忽地觉得憋屈的很,向前踉跄了几步,怀里突然掉出来份帖子。
帖子漆黑,在雪里尤其明显。帖子是阴曹平时递信的人带来的,他临走时匆匆扫过一眼,一堆废话,不看也罢,最后说明白了子时会来叨扰。
他当然听过斩魂使的名头。只要和地下的东西打交道,谁都听过这人的名号。裴文德将它捡了起来,重新揣进怀里。心想着第一次和大人物打交道,竟然要放人家鸽子,斩魂使不知讲不讲道理,可别一气之下把他辛苦打理的缉妖司给拆了。
裴文德开始回忆自己活了大半辈子,究竟有什么值得留恋的。凭什么撑着这一口气就是不肯死。人有因果轮回,他尝试着想自己上辈子是什么样,是不是也跟这辈子一样,面子上光鲜亮丽得很,事实上,仔细看去却又什么东西都没有。
但他其实并不以此为苦。人活下来本就没带着什么,死了也不应该带走什么。他活在这里就证明有人死了,他死了证明又会有人活下来。
他又猛地想起一些事来。一些诡异的事。
裴文德拜访他师父的同时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,他甚至从未在外界听说过师父府邸里还有一个客人。这人眉眼如画,头发乌黑。他静坐在大厅后的竹林亭内,若不是裴文德经过内室,看到了他衣服一角,甚至不会注意到有一个人在空旷的亭内正在呼吸。和他往常接触的人截然不同,对方面容苍白,手指纤长,有一瞬间他以为自己只是看到了一个远古鬼魂。
对方正在翻一本书,一本从师父书架上拿下的,自己往日也翻阅过的符文书。那人一只手下垂,盯着书上的图案。他的食指关节在书面不断轻敲,像是猜度那些符文究竟有何意义。
他抬头时,面朝着前方的二十步左右。裴文德站在原地,胳膊耷拉着,血渍浸染了整个袖子,但因衣服是暗红,所以看不出什么端倪来。他面无表情,同时也面朝着他。他的左边胳膊已经失去了痛感,只剩一片麻意,右手放在腰间的剑柄上。
“我不认识你。”裴文德毫不留情的打断对方打算上前应酬一番、想要糊弄过去的客气面孔,“客人?”
对方点了点头,“暂住几日。”他顿了顿,“你受伤了?”
裴文德点了点头,他们一齐向后院走去,师父府中的郎中住在那处。裴文德谨慎地一步一个脚印,对方和他并肩而行。他冷冷打量着对方,对方身着黑衫,显得更加苍白,像是什么山精水怪。
“你不是什么妖吧?”裴文德问。“也不是从底下来的?”
对方皱起了眉头,轻微的扭了扭脑袋。
“你知道我在说什么。”他继续道,“既然你看得懂……”
“略通一二罢了。”对方突然开口,声音淡淡的,确实温润如玉。
裴文德扭头瞅了他一眼。光天化日之下,在这沉默的一刹那,他看到自己穿着暗红官服、浑身布满尘埃,而面前穿着黑色衣衫,将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的人却仿佛洁净明亮,看上去成了谪仙。
裴文德从他身上看不出一二。就算是有所怀疑,他也不敢轻举妄动:他身上还有伤,刚刚经历过一场大战,他的贮备现在并不那么完全……
他低头任由郎中为自己撕下已经黏在伤口处的衣料。思索了半晌,最终笑了,“既然留下师父府内,想必也是位高人,敢问尊姓大名?”
没有声响,他回头后,突然意识到对方已经离开了。但那股寒意仍旧萦绕在他身边,一股冰冷的死寂味道。
他这时竟也闻到了那股气味。
裴文德隐隐约约地觉得,自己应该是快死了。他再一次看到了那日出现在师父府上,自己还未问出名字的人。心里觉得好笑,一次两次的见到这人,竟然都不怎么地体面,一次被血糊了半身,一次躺在雪地里就要死了。在美人面前丢人可不是他的德行,但谁都不能逆天改命——你有天大本事都不行。你可以让一切向前,却如何也不能往后走。但他看着来人半蹲在自己面前,从他眼里竟看出来点那种疯狂到翻天的意图来。
何必呢?他半梦半醒着想,这人和自己究竟有何渊源?他却也没有时间多想什么了。
他被人从水中拉起,浑身上下却并无湿意。这时他才浑浑噩噩地想到自己生前,还是个活生生的人时来过不少次这里。忘川河的河水沾不到鬼混半滴,他抬头看了眼正拉他上岸的人。
“是你。”他突然笑了,眼睁睁看着这人眼角飘上一片暗红。
“我未赶得及。”对方紧盯着他,“我……”
“大人认得我哪一世?”裴文德好整以暇地问道,“欠了我多少人情要一世又一世的还?生死大事,不是你说了救就能打断的。”
对方沉默了许久,摇了摇头。“找你并不容易。”
“想来也是,天下这么大,你要怎么确认我就是你要找的人?”
那人像是抛弃了些顾虑:他们即将走过桥,走上忘川台,喝一碗水,他该忘的都会忘得一干二净。“你天生左肩魂火失落,失落的魂火……”对方摸了摸脖颈。
他像是等了几十年,这个时候才能说出真话,才能和谁真正地说话似的。但这时间刹那已逝,即将又要被遗忘。“如果靠近,可以感应得到。”
裴文德突然叹了口气,“我觉得很累。”他喃喃自语,“从来没这么累过。”
对方看着他,笑的如同月光镀入水面,温柔易碎,“我知道。”那人补充道,“每一世都很累。镇魂令主的命背上没人能轻松。”
“我就只能一世又一世的做这些事?”他突然问,“那我这么拼命地做,又能为下一世挣得多少日子?”
对方静静看着他端起那碗水。他开口,“那些事也不止你一人能背,如果你实在觉得……”他突然顿了下,“我可以替你。”
对方像是并不在意他的决心。他喝了那碗水,正迷糊着,直盯着沈巍笑。这人连三生石也懒得看,像是不甚在意自己先前姓什么名甚,究竟干过什么惊天动地的事一样。
“到了头,就该跳下轮回台了。”沈巍轻声提醒他,“昆仑。”
那人径直走上了桥,似乎充耳未闻。
沈巍望着黑红色的天际,记起来了些事情。
他不是没有见到过几个镇魂令主。他拼命地找过,总归是找到了几个,找到的那几个弥足珍贵,不拘小节,聪明的如同利刃。后来他便不找了,这人折腾来折腾去,总是要和阴曹地府打交道的。像是死的不甘心,化成的魂也要一遍又一遍的确认。
他仍是静静望着轮回台下。那些投了胎的漫天遍地,他拿不准这一次昆仑又去了哪里,等了一会儿,他仍是不动声色地站在原地,像是被天际处的血红色割裂。他从来没有觉得这么迷惑过,昆仑就算是转世了,连命都是轻的,背上却背着令主的担子,压得他每每英年早逝,沈巍在桥前从未见过他苍老的样子。
沈巍静静站在原地站了很久,久到他确信台上的人已经坠入地面,再也寻不回了。那么短短一会儿,就在他决定离去时,他突然看到一只晃晃悠悠的飞蛾向他扑来。
斩魂使身上俱是死意,只要是有一丝活气的东西都不会向他贴来。他几乎愣住了,盯着那东西飞向他的胸前。
而他胸前,魂火像是着了似的,发出阵阵光芒。
他的喉口涌上一阵酸意,如同利刃活生生捅向喉咙似的。飞蛾动作轻盈,身上的重担再也压不倒它——他终于可以活过一整个命数,就在自己的身边,就在自己眼前。沈巍紧盯着手腕,抓紧裴文德时,他存留的血液还未从手上散去,飞蛾停在那一处血锈处,扑棱着翅膀,像是在向他展示自己活跃的生命力。
沈巍静静看着它。看着它的翅膀由抖动变为静止,看着它的四肢僵硬。将死时它挣扎的厉害,沈巍的指尖一遍又一遍抚摸着它的腹部,它像是得到了一丝安慰,终于停止了短暂地呼吸。
那一道轻盈的身影又从桥上飞来,沾过他的脸颊,掉入台下——他也仅仅轻松了这么一晌,偷来了这么一天而已。
沈巍起身时,手上的翅膀粉末也掉了个干净。
--------------END.